Wednesday, October 31, 2012

把孩子送出的那个晚上与它的新主人



也记马华文学座谈3:黎紫书——东西(27 Oct 2012)


图:秋  

向来知道月树,我所知道的马华文学爱好者大多似乎都曾经把一些青春的时光藏匿在那里:或是夹藏于一纸书页,或是舌尖滔滔捧弄各自韶华事韵,然后无心将自己的唾液从彼此的故事里喷滴入饮料;或是小巧手工品上的某种温暖,触摸,你就知道一些少幼稚诚的灵魂待在里边不愿出来,仿佛沾染过多人事就会立即老去。而我,在今晚之前还不曾到过那里,那个好像可以把不老的传说变成真实的地方。因而进入月树的时候,步伐低调,不敢过分声张自己背着老气横秋的身世到来。快速找到处放自己的位置,和自己年轻可爱帅气的学弟坐在一起,仿佛如此,身上沉重的世故就会轻盈些,某种坏腐的速度可以减缓。

在决定放飞自己到月树之后,我就开始挣扎自己是不是应该将老早写好,置于书架而开始染尘的毕业论文也一并带去,那本满是黎紫书名字的论文,好像它不该是我的孩子,它的诞生依附着作家、作品、文学现象的产生而产生,为作品本来就有的光圈多加一环圈。然,纵使这个光圈不套加上去,也终将不会影响光是光。 

论文写成后其实当下就有想毁尸灭迹的冲动。所谓毕业论文,它总结着你大学三年的一些功底,但我的这份论文恰恰不见功底,倒处处彰显它是块用以垫底的料子(好吧,好听点儿的说词可说为“基础”)。我这孩子呀确实是孩子,牙牙学语地模仿博识的学者阐述自己稚嫩的、不精准到位的看法。从来喜欢就说喜欢的孩子,你硬是逼问,“那告诉我,你喜欢的理由是什么”,孩子不疯是假。我就是如此焦虑地书写我的论文,焦虑地想表达我喜欢的理由,从“无”死活都要吐出个“有”。后来我才懂得具备说服力的审美评价,原来不是单纯说一字“美”就可以了事,一切评断的理由是非要耕植磐石上的。噢天啊~阅读和欣赏从来就只是为了说服我自己的一桩事却非要让它变成具备说服别人的能力。

安慰自己的话,可能可以换个角度想,若果不是书写这份论文,我在中文系的成长或许更慢(天资一向就没多少);若果不是书写这份论文,我似乎永远无法相信自己确实能完成100多页的东西,尤其这其中还必须有一定的纪律和决心(而我是那么不纪律又三分钟热度的女孩)。毋庸置疑,这份论文给我许多压力与祝福,它的存在是于悖论的语境里的。(看,我又乱套用理论了,觉得过多理论缠身的自己突然变得硬硬邦邦,预感在砸死哪位之前,自己必定先被自己杀死。)这份论文,我最后当然是无法毁尸灭迹,还被迫复制了4本论文小娃儿,弃婴于系里、图书馆、指导老师那里,只为自己留了个娃儿,然后多番挣扎,用尽一生的勇气,长成千年老妖皱纹横爬的厚脸皮送给人家(初中上科学的时候,老师不是说过麽?脑的皱褶越多,脑回容量可以收纳的资讯越多,人也就越聪明。那么以此类推,把脸皮变得干瘪皱老,勇气也可多藏储咯)。

我从来不是什么文艺青年。话说黎紫书1995年后连续几届花踪获奖,成为马华文坛传奇,而自己一直到了上大学一年级才开始接触马华文学(在这之前都在看现代文学,而且看的时候也不懂那些书与文学有关,反正就是偶尔待在图书馆见闷就随手翻阅书籍,尤其喜欢冰心、许地山、史铁生的散文;李金发、闻一多、顾城的诗歌)。身边谈及马华文学的朋友通常都会谈到黎紫书,而自己当时因为没看过她哪本书实在是难以对她酝酿出什么欣赏的情感,甚至还会有那种年轻的小叛逆:越是多人喜欢,我越不想喜欢。不过是后来马华作家的书籍买得比以往多了些,一个大学暑假的打工日子里,我拥有的时间凄凉地短少,如午休时间、搭巴士、搭地铁的闲余时间。那么短少的时间里,我就从自己有的一些书籍里头拣了黎紫书的微型小说读。每读一篇,我仿佛就用了极快的光速经历了一个人生。虽然微型小说往往只能展露片面,但是它却有足够的空间呈现思想的张力。巴尔扎克就说了:“艺术就是用最小的面积惊人地集中了最大量的思想”。我当时候阅读的时候也说不出什么大智慧的理由,就只是一个小读者看完了,觉得震撼,觉得感动,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些短小精致的作品,然后因此慢慢地喜欢上作者。

坦白说,与黎紫书许许多多书迷比较,我对于她的认识非常之少。当初决定放弃陈黎,以她作为我书写论文的对象纯粹就只是那过分简单地喜欢(当然其中还有一些考量因素)。或者也不啻是喜欢。大学开始比较有意识地接触文学后,偶尔会想到的一个问题:文学要如何赢得更多的读者群?尤其自己的一些基督朋友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恩赐,用生命影响生命。那么文学要如何影响更远?我常常会认为纯文学通常是精英读者的宝贝。一部文学作品往往很难同时掳获精英读者群与大众读者群。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黎紫书就让我看见她的作品有这样的美丽,同时绑架着精英读者群与大众读者群。这是为什么呢?这样的提问就让我想要花些时间去研究黎紫书微型小说的内部创作规律。


自古以来,说故事与听故事同样动人,也同样吸引人。扬照曾说:“好的故事通常都在我们眼前照见原本看不见的东西,同时却又在彰显的瞬间,马上让我们理解这太抽象或太巨大的事物,那么美丽吸引人。一次又一次,我们回到故事,为了感受那本来不该属于我们,被偷出来具体呈现的超越性事物。故事,是人与不属于人的巨大、抽象事物间,危危颤颤、飘飘摇摇存在着的桥梁。”于是故事本身就已经具备吸引人的能力。谁都希望在自己受限的一生里经历一些自己无法经历的,而故事就是管道之一。

黎紫书具备说故事的能力(这也包括了写故事的能力)。这一点,我在她的座谈会上或偶尔一些聊天机会的接触里便真实的验证了。对于大众读者,虽然在这物欲横流、步伐紧凑的时代里,人们竞逐物质生活上的满足,精神世界里仍然希冀一方艺术殿堂去放飞自己的思绪,去观照世界和自己的心灵。小故事是比较简单直接的方式。黎紫书的作品(尤其是微型小说),题材大多提炼于生活,加工以艺术。笔下人物都是身边随处可见的人物模型,故事如日常琐事,但最贴近生活的,往往最常忘却。读之,心里或者没有大痛,针扎的小痛却更令人难受。而对于精英者而言,对文学作品的要求当然更高,从故事和内容本身的要求必然提升至写作技巧、形而上的思想表达、语言文字的运用等。而这点,黎紫书的作品亦可以满足之,细心观察,故事的机关也很好玩。

我一直都认为黎紫书在创作的态度上已经从作者中心的思考模式转换为读者中心的思维。当天听了那么一场讲座,她讨论到自己的一些创作立场的时候也向我再次反映她对于自己的创作与读者关系之间的一些思考。黎紫书让我觉得她在追求文学的高度之余,也不会忽略了去思考作品的可读性和读者群的设定与接受。不过我更觉得她在做任何设定之前,或许做好自己是她写作立场上最重要的态度。这也是其中我在座谈里想让自己记好的一个态度:做好自己!“我不会去预设马华作家该是什么个样子,我想到的是,作为一个马华作家,我在国外人面前表现是什么样子,马华作家就将成为他们印象里的那个样子。”,这句话,确实赞同。

我看见她的粉丝群日益增多,看见她的影响力去到更远(比如她提到她和高文化水平的老先生之间的化敌为友以及她对中国粉丝的劝诫),心里觉得她写作的恩赐着实是个美丽的祝福。而我,心情很难过啊,论文里那些诠释性的文字远远追不及一个作者创造性的写作。理论果然是灰色些,目前还是单纯地阅读作品,用心灵感受就好了。


Saturday, October 13, 2012

总有这样的夜半三点钟

若果胜过孤独,你就是自己的君王,无所惧。或者也不需要胜过,习惯就好——题记


毕竟还是有些小认床的毛病,尽管多年来离乡与寡亲似乎成了你生命无需言喻的宿命,尽管你该是习惯在陌生与孤寂的城域继续成长、壮大。


夜半三点钟,你在云顶一间酒店的白色大床上苏醒。白净柔软的床褥并没有如你预想般把你推入暗夜的尽处,你终究在梦的结界处清醒。是的清醒,总是如此时刻,你比那个在白天游走日常的你更为清醒(后来你相信自己或许属于夜晚,一旦过了平日早寐的睡眠时间,爱睡的你就会在午夜复活,你将是你自己,城市的高楼和街灯也都属你。所以你喜欢夜半歌唱和舞蹈,对着露台玻璃门映现的,自己的孤影,孤单却不惆怅)。你轻柔地在自己的床位上多番辗转、调换睡姿,卧寐却不成眠, 暗自微叹:今夜又一桩失眠。自从毕业后,你的生活规律得很,已经不再夜半惊醒,或是梦里哭泣,手捶白墙,心痛才能舒缓;或硬是强迫自己因为论文课业而不眠,结果却在露台观望皓月也唾弃的夜空、城市蜿蜒的肠子偶尔咳出的几辆车子,再了不起一些就是书写部落格、重复看信件、看一夜Youtube舞蹈视频、听一夜Yann Tiersen或你曾经送给一些人或一些人曾经送你的一些歌曲如Deeper Conversation Ken Hirai - Lovin you

身侧的小妹因你的辗转翻侧稍被惊动,但幸好她的睡梦如常,不轻易被扰破。你望着小妹横在你眼前的一座背墙,醒在夜空的脑袋却为你搬来一幕幕切换的画面:昨天毕业典礼的匆匆、父亲银白的发和皱纹横爬堆挤出的笑容(苍老而疲惫)、母亲或是病床上的祷告,或是窗台上的凝思(单独面对死亡的淡然,恐惧已不能是什么)、离家后的生活、不再接听你电话的燕、丧礼上的牧师(披戴上帝的光环,给他自己,却给不了丧礼上任何一颗悲痛的心)、还有很多很多。或许你什么也没在想,你也搞不清自己想的是什么,真正在乎的是什么,又或者不再在乎什么。总之就是毫无理由,却是你心理最为惧怖的理由,为之哭泣成了理所当然。你像海绵,可以吸纳积容大量的血和泪,但不准挤压。轻按,痛不被感知前就能泪流无阻,自然异常。

白色大床上有你、小妹和她男友。你看见小妹挪挪身子,倾向往男友那里睡去。你想起创世纪2:24:“因此,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联合,二人成为一体。”大概自亚当夏娃开始,人的灵魂就被分成两半,寻找另一半成为更完整的自己(但你从不在乎这样的Statement有多真实,更不再渴慕寻找,你相信自己的灵魂足够支撑自己的一辈子)。大千世界里,没有谁真正需要谁,但却又是如此的需要被需要。你不免有些暗自神伤,自小你就是家里的母亲,权利和威望只在父皇之下。但是发现弟妹们其实都已经长大,你能做到的事,他们早已经可以办到,甚至做得比你更好。正如现在,你仿佛预见自己将从小妹生命的中心位置渐渐淡出,这是规律,你得习惯,你得坦然。但没关系,箭靶的红心外永远还有有几圈的圆,你将会继续活在她的圆圈里,虽然不是红心正中。你在人的得失里渐渐习惯一种恒常的规律:不永恒和短暂就是永恒的定律,你开始在每个得到里预备失去。一些路口的交叉处同时扮演着聚集我们和分离我们的角色, 一个时间距离的结束,我们终将错开彼此。告诉自己,若果胜过孤独,你就是自己的君王,无所惧。或者也不需要胜过,习惯就好。

一个夜晚的时间,昙花一现,和人生现场一般。你用一个夜晚的不眠去看近一年的光日,再看你和你亲爱的家人的将来。你在决定自己的时候,总得腾出一些位置安放他们,用尽你的心力去为大家下一场棋,把所有的担心预习一遍。你不想再摧毁父亲的期待、不想再成为一个自私的姐姐。但其实是他们需要你,还是你需要他们?你知道的,你和他们走到一个阶段,你真正需要负责任的,是你自己。于是你又回到一个原点:你在匆忙赶路的时候,并行的人越来越少,你已经不能分辨是你抛下他们,还是他们抛下你。你知道你认识的大家都在身侧左右,但你总会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你所知道的所有和所无一同居住,一切形与无形隐身黑暗中,而你异常安静地, 走自己的道路,看没有前方的前方(一片旷阔荒芜的无界限,所以你想前方是前方?抑或前方确有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