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April 28, 2013

生命的轻与重:存在与选择——《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阅读笔记


阅读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前,身边有几位好友已经看过。偶尔让朋友给我推荐一些小说,书单里也常会蹦跳出米兰·昆德拉这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说这是爱好文学的人可以读读的一本部作品。那么问及他们的读后感,朋友们大多都一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表情,说这本小说难懂,总有似懂非懂的雾包围在他们阅读的过程里。这回自己阅毕,总算领教这本小说传言的难懂为何。


至于难懂的原因嘛,后来我在一场读书分享会里小小地分享了我的看法,大概关乎其哲学思维的模式/术语,叙述结构(外部与内部),如文本的对话性结构、叙述程序、诠释性结构等。文本结构固然有趣,但是这不该是这篇阅读感想的重点。下次再好好研究、总结。

米兰昆德拉将小说设置于1968年苏联入侵捷克的政治历史下,但是政治事件不过是他小说的布景,就像一位舞美专家只用几件于情节必不可少的东西来安排出一个抽象的舞台,故此历史背景的选择是米兰昆德拉为其笔下人物创造一个有揭示意义的存在境况而设置的。这部小说由七章组成: 1.〈轻与重2. 〈灵与肉3. 〈误解的词;4.〈灵与肉5. 〈轻与重6.  〈伟大的进军7.〈卡列宁的微笑,分别以4个人物的生存境遇为小说的叙事核心,即托马斯、特丽莎、萨宾娜和弗兰茨。

毋庸置疑,这本小说的中心主题当是对存在的叩问,藉由小说人物的生命经历与选择将小说置入哲学的思考层面,对诸如存在、媚俗、灵魂与肉体、永劫回归、时间的必然性与偶然性等多方面进行深入的挖掘与思考。而从小说的外部叙事结构来看,7个章节当中“轻与重”和“灵与肉”就各占了两个故事章节,这里我们不难看出以上两者是作者构筑小说情境和人物的关键词,诚如米兰昆德拉自己所言:“在写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时,我意识到这个或那个人物的编码是由若干个关键词组成的。对于特丽莎,它们是:肉体、灵魂、晕眩、软弱、田园诗、天堂。对于托马斯:轻、重。在题为《误解的小词典》那节,我研究了弗兰茨萨宾娜的存在编码,我分析了好几个词:女人、忠诚、背叛、音乐、黑暗、光明、游行队 伍、美、祖国、目的、力量”。这些关键词就在小说的情节与境况里逐步地为作者的提问延伸更多思考和探索的空间。同时与一般小说有别的是,米兰昆德拉这部小说创作所关注的重点不是人物行为动机的展现或人物内在心理的刻画,他所关注的是人生存境遇的设定和变换,喜欢透过小说人物对自己存在的发问去发展故事情节,去推演人类生存的可能性与限制性,再透过这些可能性与限制性(情节发展到某个阶段的结果)去回答自己的假设或形而上的思考疑问。

有趣的是,米兰昆德拉昆德拉并不像一般的作者在小说里尽量使小说人物独立,而使作者自己的观点隐去,不干预读者的阅读,使读者投入进小说故事当中,希望将小说的虚构性减至最低。米兰·昆德拉恰恰喜欢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大量的介入自己的想法观点,不断提醒其小说人物的虚构性,仿佛预示着我们小说人物的存在具备某种荒唐性,借以暗示人类的存在亦是。比如在文中的第二章,米兰·昆德拉就以自己的叙述声音介入:“作者如果想让读者相信他笔下的人物曾经真实地存在过,那是一件很蠢的事。这些人物并非出自母亲的身体,而是诞生于几个引人联想的句子,或是一个关键的处境”。于是如果你在阅读米兰·昆德拉小说的时候,对他的小说创作观有所了解,你会发现这本小说的有趣不啻是对于存在的种种提问,其中还显现了许多作者的创作观,尤其他一向来将小说的艺术价值和作用置放在很很高的位置上,他认为“真正的小说家都聆听过超自然的声音”,而“伟大的小说里蕴藏的智慧总比它的创作者多”。

这部小说宛如一步四重奏。托马斯与特里莎的协奏是小说的主旋律,而萨宾娜与弗兰茨的协奏则丰富了托马斯与特里莎的主旋律。然而这四个小说人物各自都背负着自己生命的重量,在一些既有的生存境遇里,不停地选择、追求、寻求突围,然后却也仍然不间断地经历迷惘。为什么总是在迷惘当中?这种迷惘是因为生命的一次性,生命的不能重复,也因为 “我们所追求的终点总是罩着一层薄纱。一个想要结婚的姑娘,心里渴望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东西。一个追求荣光的年轻人,根本也不知道荣光为何物。给我们行为举止提供定义的究竟是什么,我们对此始终全然不知。”他们一方面背负着自己的身份存在着,一方面却又是对自己的存在抱着怀疑或抱着一种近似背叛“存在”的欲念和向往。

比如弗兰茨,他是巴黎天资过人的学者,从其 20岁开始,摆在他眼前的就是保证功成名就的学术生涯。这样的生命境遇与身份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或许已经很令人羡慕,然而弗兰茨却总想“走出自己的生命,就像我们从自己的家里走出去,走到街上去。” 弗兰茨觉得他被书本包围的生命并不真实,但他却未曾意识到:“他认为不真实的东西(被图书馆隔离起来的工作)正是他真实的生命,而他视为真实的游行队伍,却只是一场演出,一场舞蹈,一场庆典,换句话说:是一 场梦。”阅读至此,我不免会感到怖惧:什么才是我们自己真实的生命?我们长成如斯年纪,即将迈步前往的那个方向是否真实?抑或,真实与虚幻不存在于相对的语境里? 于是一切不过是虚空,这样的思考方向正接近着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小说的其余3个人也分别置放于不同的身份里,特丽莎是在自己的灵与肉之间不断探问,萨宾娜的生命极力表现的是个体的生命,她抵抗一切媚俗(Kitsch), 极力做到“不往人多的方向走”,不停透过“背叛”的意念去从她所处的日常或境遇里跳脱出来,正因为她信仰的美是一种“被背弃的世界”。而托马斯则是这4个人物当中占有主导性的一位。我甚至大胆假设托马斯的存在境遇是这部小说存在的开始,托马斯的存在问题是作者首先思考的问题:生命的轻与重?而对于人类的一切选择之前,即在涉及我们到底要选择一个负重的生命还是一个“轻”的生命之前,我们就有必要了解“轻”与“重”的一些本质性问题。


前面探讨弗兰茨想走出自己的生命,走出他认为自己生命里某个负重的部分,迈向“轻”的方向,用东方道家的概念即是“空”与“无”,用西方的概念范畴可以说是从存在主义步入虚无主义。我想米兰·昆德拉对“轻”与“重”的思考至少可以建立在两件事上:生命的一次性与尼采的永劫回归。而我为什么会认为“轻”与“重”的思考不断地在存在主义与虚无主义之间游移?因为米兰昆德拉告诉我们,“永劫回归的幻念以否定的方式肯定的一件事:一旦消逝便不再回头的生命,就如影子一般,没有重量,预先死亡 了,无论生命是否残酷,是否美丽,这残酷、这美丽、这灿烂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可别太把它当回事……”米兰·昆德拉在全书的前两页似乎就已经发现了一些结论,而允许故事继续进行不过是验证他的想法。

有人或者会觉得米兰·昆德拉的某些思考结论倾向消极。但我觉得米先生从来没有给过结论,他只是提供可能的方向、可能的选择、可能的细节和百万可能的其中 一个结果。更何况,或许直面人的生存境况,我们才能以一种更豁达而远阔的视界去观望这个世界和自己的生命。这个道理就如同海德格尔对死亡的正视一样,一种 “向死而生”的生活态度。而无论生命置放于到何种境况,是“非如此不可(Es muss sein)”,是“偶然”,还是“选择”,生命的成就其实在于个人。意义,意义,生命的意思,自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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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写于2012年10月尾巴,后来认真整理再写了一篇比较完整的,交差给一位老师,赚取小外快。如果写作文本分析和读后感可以当正职,还真好。对于这本小说,还有许多想法,零零散散,无暇静静写出。即便这一篇“草稿”写得也是初步感想,写得乱七八糟。啊~什么时候,我的行文和表达才可以更好些(哭)。Btw, 真喜欢米先生,爱他~♥






 


Thursday, April 18, 2013

时间不曾死亡



炎夏的午后,我撑伞缓步走在小巷的柏油路上。

我从家里的死寂逃出,溜达在死寂空间更大的街上。巷与巷之间吞吐出绵延长的道路,像蛇狡黠的吐信。周围两侧的住宅围列得很整齐,每一栋四方里暗藏着许多纷杂庞大的故事,而我就在其中,接应凡俗的尘事。

亲爱的, 如何让你知道我多么害怕白天一个人呆在家里?我看见阳光液态般倒入我的房间,听见壁钟的秒针滴答疾走,嗅闻出露珠浸润了一个早晨的花香馥郁,还听见隔壁邻居锅铲相击,为她的孩子准备午餐。当一切生命的运作挥舞得正起劲,我调空的的心灵愈加惊慌。我的耳目清晰地感知日光之下的分秒和生息,然而我似在等待死亡的过程里,在生活里尝试挖掘却再也挖掘不出生活。这种活着的死亡,徒让死亡的意义更加真实而深刻。

我如何不感到惊慌呢?

我倒是宁愿白昼没有日光、壁钟没有时间、午寐没有梦、繁花没有花香、亲人没有亲情,坚定一切万有中的虚无,我尚能完全死亡,但我却又在死亡中贪恋时间的延续。

我知道我应该明白。生活如此,在亡灭的氛围中总能继续它的道路直至末了。

P/s: 伟哲邀稿时,正是2012年的新年假期,2011年尾的两块悲伤,是新年啃下的糕。我在新年里忙着到律师楼,警察局,消防局,拿信,以为证据可以换来公义。但后来公义于我不值多少分量,因它无法换赎生命。500字限,伟哲要求以“时间”为主题,长篇日记里就摘下了这段落交差。特别感谢伟哲,感谢他具备的热诚和心思去小小的策划了这 个八字辈特辑。还有,我特别特别喜欢这特辑里头一首诗歌——《查无此人》,一个从我大一就喜欢读他诗的帅气学长之作品。

可以看其他人的小文作品:
http://www.kwongwah.com.my/supplement/236/

2013年4月16日《光华日报·副刊·文艺·八字辈特辑》